2009年9月9日

機會

很久以前的某個人背上遍佈痘瘢,凹凹凸凸紅褐相間,乍看有點恐怖,但我同他在一起時很是喜歡親吻他那片已經凝固的疤痕。那是「我接受你的一切」的意思,雖然我從來沒有對他說過,也不知他有沒有領略。我對他說的總是「我不愛你」,實際上我確實是不愛他,在我們的溫存摩挲之間,是同為怯懦者的相知相受。我們在一起時,我接受他的一切:他對別人的感情、對我的感情,他的生活、他的背景、他的思想、他的性格、他的身體、他的痘瘢斑駁的背。

我們在一起的時間很是短暫,到最後我也沒有愛上他。有一天晚上把他從我的床上搖起來,讓他離開我的房間,他沒有說甚麼就出去了,彷彿我做的這一切他真的預料到過,好像他也完全接受。我不知道他到底算不算是愛上我,但他接受我的一切的方式肯定與我不同;如果那能夠稱作是愛的話,他的愛比我柔韌長久許多,像一面延展性非常好的絲網,在遭受了重壓之後只是靜靜地接住了那顆沉重的石頭。

很久以後他看著我換了幾個男人,有一天他對我說,我沒有真的愛那幾個男人。他說對了。他說,不要再因為自己的寂寞而自私地傷害別人了。他說得很對。我把辯解吞下,因為他說對的部份,是真的對。我固然也有自己的論點、自己的意見,但是只看他說的那個部份的話,他很對。





「天黑了,女孩子走出街上,在那邊徘徊喝著酒。她們在尋求什麼,我能夠給她們那個什麼。那真的是很簡單的事噢。就像轉開水龍頭喝水一樣簡單。那種事轉眼之間就搞定了,對方也在等待著這個。這就叫做可能性啊。那種可能性就躺在你眼前,你能夠視若無睹眼睜睜地走過去嗎?自己有能力,而有地方讓你發揮能力,你能夠默默地就那樣走過去嗎?」

村上春樹在《挪威的森林》寫過這樣的一段話。這是一個花花公子在說為甚麼要一直、一直反覆地、雖然厭膩了還是繼續釣著女人的心得。

有時候,我非常知道那種「可能性」的誘惑。
當我意識到那種誘惑時,我大概、可能、八成,最後不會抵擋住。





在那種時候,就像很久以前我對某個人所做的一樣,我不愛,但是我需索愛以外的其他。我願意接受對方的「一切」,無比寬容,因為不愛。我也希望對方接受我的「一切」,無比寬容,因為自私。

在這種時候,我得要提著自己的掌拍著自己的臉,以使自己清醒,以使自己不被動物本能驅使行動。不要只是說漂亮話而已。「我不想再傷害任何人了」,不要讓它只淪落為漂亮話而已。淪落了好幾次,每一次站在崖邊都是機會。讓自己不再後悔的機會。

我想起很久以前的某個人。我親吻他的背,接受他的一切,卻重重地傷害他。我想起他,是為了提醒自己。
不再傷害別人,也不傷害自己。

不要僅是因為窺見旁人的罅隙,就不顧後果地把它撕成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