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4月7日

作者 nightside (繁縷) 看板 nightside
標題 [苦楝] 陌生人的告別式
時間 Sun Apr 7 01:50:55 2019


他自殺成功了,看別人的推文,那天是2019/03/18。


知道這個消息之後,胸中的哀傷隱隱約約的,不曉得該不該助長它讓自己陷入悲傷,還是無視那股遺憾的感覺讓自己對這件事無情。後來還是決定了去他的告別式,既然近在台南的話。



和小木約了一起搭車去新營。小木和他有一面之緣,他是台南人,他們曾在同一班往沙崙的火車月台上苦等延誤的火車,小木看到有人發推說「台南的月台很好坐」抬眼望去只有一個人坐在月台地面上(而不是候車椅上),就確認了那個人是他。但小木沒有去和他相認,我不知道小木是否對當時沒去打招呼感到惋惜。

在新營車站吃早餐的時候,看見站外站著一個全身黑衣的年輕男生,手提一個裝了白爛貓瓦煎燒餅的禮盒,我和小木都認為那可能是推友,果然稍後在會場就看見他了。

訃文上寫的「新營殯葬中心」似乎不為當地人所知,直到計程車司機按址導航到目的地後才說「啊,你們是要去『福園』嘛」。參加陌生人的葬禮覺得很奇怪,但一到他的禮堂前正在張望時,立刻有個穿黑衣的年輕孩子迎出來,告訴我們「我是他的同學,你們是推友嗎」並引導我們去簽名、領紀念卡片等等,著實讓我鬆了一大口氣。

其他推友後來一起到了,但我們沒有相認,默默地坐在堂外的塑膠椅上。靈堂內正舉行的是家族親友間的家祭,忽然接待人員微微騷動,因為他的同班同學們要來了。

徹的學校的教官穿著筆挺的教官服,帶著一隊全部穿著制服的少年少女們,來到靈堂前。他們從福園停車場的那一頭列隊走過來時,我一時被衝擊了一下;那些身著制服、看起來好像一小時前還在教室裡上課然後一起搭車過來的孩子們,形象太鮮明了,我不停地想著如果他還活著,他就是那隊伍中穿著制服的其中一員。一瞬間他不只是那個網路上的形象,他穿著制服可能還跟同學開著無聊的玩笑、在打掃時間無謂地打鬧的情景,躍然在我的腦海中。那一刻我的眼淚就掉下來了。簡直無法想像他的父母見了徹的同學們,會是甚麼心情。

他的同學們似乎和他關係很好,這也出乎我意料。有幾個少女後來在擦淚,她們短暫地彼此擁抱、幾個少年看起來神色凝重哀悽,眼眶紅紅的。我還以為徹在學校是個邊緣人(所以一直想死?),以為他是同性戀者或許會受到同學的排擠。但在喪禮上看起來沒有。喪禮上我看到的是憂傷但自持的父母,他們看起來真的愛他;我也看到堪稱坦誠地流露出自己失去好友或同學的悲傷的少年少女們,在那個年紀我可能更彆扭一些吧。校長甚至也來了,對著靈堂上供著的照片說,我頒予你畢業證書。這根本蓄意把人逼哭,我的眼淚順著兩行渠道一直湧流下來。



終於可以進去行禮時,躹個躬一下子就結束了。最後我甚至去看了棺材裡躺著的他的最後一面。少年的臉色灰白,就是死亡的顏色。不管打理得再體面,那畢竟是一具屍體了。葬儀社的人在旁邊叮嚀:看多久都可以,但看完了要轉身就走,千萬不可以回頭。


千萬不可以回頭,像一句給生者的祝咒。

其他推友在棺邊停留得比較久,他們在把帶來的信或紙鶴撒在他的身上。我因為代帶的詩抄已經在報到時交給家屬了,只看了他幾秒,就轉身離開。轉身離開時有種決絕的心情,告別式,告別的是自己留在對方身上的靈魂碎片。其實並沒那麼深交的,也沒那麼牽掛的,但不知怎麼,在永別時還是感覺自己的靈魂彷彿被撕出一道毛邊。

2019年4月1日

[流蘇] 落地

作者 nightside (繁縷) 看板 nightside
標題 [流蘇] 落地
時間 Mon Apr 1 01:03:27 2019


意識過來我在台南生活已經邁入第二年了,不再時時咒罵路上的交通亂象因為已經習慣,跟著為這座城市擁有那些古蹟與巷弄風景感到驕傲。每週五下午是公司的掃地日,每個同事會花大約半小時做分派到的清掃工作,我是掃室內的地板,掃著掃著忽然覺得這樣的生活 -- 打開落地窗外面即是小小庭院,同事們拿著竹掃把在這個季節簡直是不抱希望地掃著落不完的葉子,如此「接地氣」的生活 -- 腳站在地面層感受著季節變遷的生活,好像成了一種映著日光的理所當然。

非常有小國小民的感覺。這個小國小民在我的感受是,走在因擺了麵舖流理台而油亂的騎樓與插滿了機車而無法行走的人行道路上,拐個彎忽然就走進紅磚牆後伸出枝葉花朵的卻又儘容並肩行走的美麗狹巷,這是我們圖快貪利又在種種罅隙抽長出生活情趣的小民;而騎車不出幾十分鐘的距離內,就有這個城市曾是全台首府的證據、那麼坦然地留下來的古蹟,洗去了後人遮蓋其華的劣妝,重露風情立在那裡組織成一片令市民驕傲的脈絡,略以想像力朝它們吹一口氣,就看見清朝官員來巡察時在風神廟下船,看見日治州廳對面大道的巷子裡有政商名流匯聚談事的日本料亭,這是我們有歷史血肉附骨重生,顧盼倩兮的小國。

我過起了在台北不曾過過的簡樸日子,沒有可以見的朋友,和蔡同學日夜相對,談論晚餐菜單與路上的建築,竟也十分滿足。時間一直流動卻好像可以靜止在這裡,守在這方寸小地,差別只在窗外發枝落葉。

我開始感到我會老死在這裡,化作這座小城的一部份,就像成為廟宇一角的石雕。在這裡落地了,好像不會再往其他地方去。

2019年2月9日

[忍冬] frostpunk


去年我才因這篇介紹爬完了steam的該遊戲評論頁,今天蔡同學竟然買了這款遊戲!




“說得精確一點,即使你害死童工,食用屍體或木屑,讓人們過勞死,或是整個城市都沒能存活下來,這些都不會觸發遊戲對你的問句。 而即使你…,只要你簽了那幾個法案,遊戲都會問你「值不值得」。”


現在找不到去年看到的那些中國玩家評論了 [註],其實從評論可以感覺得出他們是愛著市民的,那真是我們十分熟悉的愛--我想盡辦法給你吃、讓你暖,就算被你們怨恨,我也堅持要把你們留到末日過後,迎向曙光延續人類文明。 但暴雪後的文明,大概會有一批人民對威權極盡懷念吧。

實際玩過遊戲以後,我發現不越界是可以過關的,而且也不算很難。我玩得算艱苦吧,資源不太夠,總是勉強達成任務,也沒有接納全部難民。可是這樣的量力而為,沒有引來遊戲問我「值得嗎」。即使是在遊戲中這麼嚴酷的末日,也不需要越界而能活下去。



#frostpunk 感覺好像重玩幾百遍,終於來到最後的關卡,本來應該很睏的我完全忘記現在已近清晨。 市民們得知超級暴風雪要來後,任務之一是準備兩千多份熟食,我眼看實在趕不上進度,咬牙開了緊急加班下去,以為民眾會抗議,沒想到他們告訴我「大家都知道這是緊急狀況,緊張得睡不著,很樂意加班」!OAQ

到這一刻我突然真的願意為這群人做任何事(?),就是,即使他們要把我趕走也沒關係,但我要讓他們活下來的任何事。 所以降到-100度時,能量塔超載過熱,他們問我要怎麼辦,而我根本沒有能源核心可以拿來修了(末日準備時全都拼機器人拼掉了啊),只好咬牙,真的是咬牙,叫一個小孩爬進去修。

想也知道那小孩是去送死的,那瞬間眼淚都快飆出來了。人們對我的不滿也突然從零暴增,他們開始討論著要罷黜我。任務叫我提升他們的希望,可是我把所有人都遣散回家了、挖來的樹也全部燒成碳來餵能量塔,哪有辦法再建造什麼東西挽回希望。

人們在暴風雪前一天說不想工作了,想祈禱一整天。我在心裡嘆了口氣回答好吧。在這種極端氣候下,可能禱告還比工作有效。風雪壓來,我一一把人從工作場所趕回家,一直繃緊神經衝的科技和食物都放下了。連我這個玩家,都坐在電腦前緊盯著暴風雪畫面不斷祈禱,就像和市民們一起在那個冰雪坑裡一樣。

看著市民們的不滿逐漸擴大,我心裡緊張著他們會不會在這一刻把我趕走?一面祈禱著又一面想,沒關係,還有很多很多的煤,我也安排好不畏風雪的機器人不斷開採了,我被趕走以後,他們可以活下去的。 叫一個孩子「為了大家」活生生去送死,這種事被他們不滿也是正常,今天過了以後我也沒臉再領導他們了。

雖然如此我還是想和他們一起看到日出,想親眼看見大家活下來才被他們流放。 不過正當我繃緊了臉在祈禱時,遊戲卻戛然而止——明明我小心維持著能量爐不過載到99%的,它還是爆炸了……全部的市民都因此死去,一切結束了。 怎麼辦,我剛剛能做得更好嗎?我想不出來了,只能認命地離開遊戲。

如果我們成功活了下來,遊戲會問我「值得嗎」嗎?我這些日子來對他們做的,有沒有逾越人性的界線?我沒叫志願者進礦坑送死,可是我送小孩進能量爐燒死了——那個小孩真的爬得進去嗎?他是不是強忍著全身的燒燙傷在往深處爬行、皮膚都被炙黏在管壁上?那個小孩是全民的英雄,而我,真的是罪人哪。

想想還好我在暴風雪接近前存檔了,下次可以從準備工作起重來。不知道開到過載的能量塔還能怎麼辦,但我下次要留一顆核心起來,這樣也許就不用派小孩去修了。 信仰守護者可能也不必解散,還是要有人去應付末日搶劫的人。 好想和這群人一起看見末日過後的陽光啊,不知道風雪會持續幾天呢……




註:

後來還是找到了幾個,我覺得經典的中國玩家評論,截圖如下。為免日後圖片又不能顯示,我也把評論中的文字如實複製貼上。

<1>




張貼於:2018 年 5 月 7 日 上午 11:15
所以中国人玩生存游戏总能变成开心农场。
那些为了活下去而埋下的几千年经验已经印在骨子里了。简而言之,中国人最清楚如何活下去。
别人需要用烟草du//品提高幸福度,中国人只需要种菜。
别人需要对外战争维持生存,中国人只需要种菜。
别人需要在末日思考残酷和人性,中国人只需要种菜。
这不是笑话,这是信仰,对生存的无比虔诚。

当世界都在末日和人性的痛苦中挣扎时,只有中国人纯粹地拥抱生命。
这是一个存活了五千年的民族,对生命最真挚的尊重和热爱。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这些道理沉淀了五千年的岁月。


<2>




張貼於:2018 年 12 月 12 日 下午 10:34

在我的领导下,483人渡过了最冷的暴风雪天,获得了活下去的希望,
在暴风雪刮过后,太阳出来之前,有84人不同原因丧生,
游戏最后弹出一句话: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吗?
这当然值得,我帮助567人中的483人活了下来!

但当我向朋友炫耀时,
他却回问了我一句:
如果你最爱的人在这84人之中呢?
..........
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吗?

<3>  這篇評論把他的遊戲過程寫成了小說,寫得滿動人的。截圖只擷取了一部份,建議還是點進連結去看他寫的完整內容



我是罪人,我完全低估了暴风雪的强度,我或许应该陪着那些一起迷失的灵魂去赎罪…… 我们从伦敦千辛万苦来到这里,是为了生的希望。为此,我狠下心来,(略)


1887——新伦敦——236个人与381个灵魂,外加一个罪人——我们,熬过来了!


這篇文長,同樣只截圖一部份,推薦有興趣的人點進去讀它的全文。


通常我们没去思考,堙灭在每桩历史大事件背后的无数普通人。他们在史书上无名无姓,或仅仅是某个庞大数字的一分子,智力和体力都很平庸,目光短浅,被历史洪流裹挟而走。但他们都真实存在过,有知觉,有感情。他们可能是你我每个人的先辈,可能就是你我自身。


<5>

末日题材很喜欢往反乌托邦的方向引导,总有人试图告诉你只有极权与控制才能度过难关,总有人告诉你big brother也有苦衷,总有人告诉你「如果我们不这样,那么我们无法生存」。 有时候我们选择不道德的手段是因为别无选择,但你知道自己有能力选择时,才真正考验道德。

 <6> 另有一篇在網站上撰寫的中國評論 Frostpunk:杰出的游戏素质与僵硬的道德抉择

新倫敦從秩序之城變成了充滿仇恨和敵意的地獄,只用了不到一個月。一場又一場血腥的鬥爭開始了,內鬥導致的死亡甚至比暴風雪造成的還要多。 最終,新倫敦在最後一場內戰中變成了一座廢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