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月28日

公平貿易咖啡

以前好像在哪裡看過某個右派分子嘲笑購買公平貿易咖啡的人,當時我頗覺不可思議。如果購買一件名牌配件是為了它背後附加的品味、炫富…等種種抽象價值,而這樣的消費在資本主義擁護者中會得到無需質疑的肯定的話(因為自由市場,有人賣得出去就表示這件交易公平地成立了),那麼買一杯附加了自覺對公平正義稍有貢獻的良好自我感覺的咖啡,實在看不出來有何好笑。

而這也是一個例子:當人們真的關心這件產品是如何被製造時,他們真的有可能一反傳統認為「物美價廉才是合理的消費」習慣,去購買另一件比較昂貴而且甚至品質未必較佳的商品。

事實上物美價廉才是惟一合理消費的邏輯,也早就被打破了。我們都知道很多名牌商品確實有較高的品質,但無論如何總是有那種,它值那個價只是因為它擺在名牌精品店裡賣的情況。人們買的早就不是物品本身了。

如果要說資訊透明、市場自由,把這些商品的製造資訊一一公開,提供人們「是這樣製造」和「那樣製造」的不同選擇,應該也是右派所樂見吧。要不要買公平貿易的單,讓消費者自行決定便罷。

從資本主義走向社會主義

之前和朋友聊天時提過,我覺得資本主義應該是一個過程,作為一個左派分子我會期待它不是一個終點。

如果有牛肉麵,誰要吃大便。與其說中國工廠裡的奴工們是在做大便與牛肉麵之間的選擇,不如說他們是在做大便與小便之間的選擇。都很糟但是至少大便比較有飽足感吧。(我不斷猶豫為何我非得使用這麼噁心的例子……)

從整個人類社會型態的發展史來說,從中世紀的農奴制度到現在的歷史發展,資本主義無疑是一次推翻所有過去地獄的、全新的、發散著眩目美好光芒的救贖。允許每一個個人擁有私有財產,允許每一個個體發展其獨特性(雖然並不是從開始資本主義社會來就這樣,但所幸最後人們發現這樣的發展方向對全體來說是有利的),允許自由。

對此我真心讚頌資本主義。它以自由解放了人類。所有的人類不再受困於那些他們永遠無法改變的事情了 -- 血緣、世襲階級,這一類毫無道理的事。如資本主義的擁護者所說,任何一個鄉下來的窮小伙子,只要他能創出獨特的發想,他有和那些貴族平等的機會去掙得他的財富、名譽、地位,及隨之而來的一切。

然而這種美國夢到一個程度以後就消滅了、停止了。

為何我說我期待資本主義不會是最後的終點,因為在幾代的發展過後,我們可以看到,過去中世紀那種黑暗時代的農奴社會,快要完美地在現代以新的版本重新復刻了。那些在富士康工作的人們,和中世紀的農奴們有何兩樣呢?
撇開他們的手指上不會沾泥巴等不同,他們難道不是像遠古世紀的農奴被狠狠壓榨、難以翻身(在現代資本主義社會,階級強化階級、階級複製階級的事應該已經不必講解給哪怕是一位右派分子聽)嗎?他們好像擁有自由,實際上他們只有窮和更窮的選擇,在他們的面前,富饒安定滿足的生活,從未被擺出來讓他們爭取過。資本主義把人們帶離地獄,又把他們帶回改裝過後的地獄。

我同意這類代工的工作機會的到來,必然已經改善了他們原本更差的生活,這是資本主義給人的機會,但卻是虛假的自由。只是在大便和小便之間選擇的自由。左派分子如我,關注的是「作為人應有的尊嚴和自由」,以十七世紀的講法 -- 這甚至古老到還比工業革命早了兩世紀 -- 就是「天賦人權」。

如果不能同意所謂「人權」這個概念,接下來的討論都是枉然。所以我先假定即使是個極右派也能夠暫時接受這個前提命題。如果要質疑這個命題那再開討論無妨。

以善意的角度來看(我確實也以這角度來想的),資本主義是為了解放人類,為了推翻舊時代的不合理,讓人們有機會擁有並享受這些基本人權:言論自由、選擇信仰的自由、擁有私有財產的自由、受教育的自由……如有興趣了解全貌,可以搜尋〈世界人權宣言〉。

以中國勞工的情況來看,資本主義的確提供了他們更好的生活,雖然這所謂的更好,嚴格來看甚至還沒達到完整擁有人權的標準。這類文章(或說思想)的出現,與其說要剝奪這些工作機會(就像不讓童工採咖啡?),不如說希望能夠提供他們更好的工作機會。

回到你一開始就說過的問題了:如果這整件事是罪惡的,那應該是所有人共同伏罪,因為我們都貪圖高品質低價格的商品。我同意。但在此之外,若能試圖更精細地檢討這整個商業行為中的每一個環節,從定價策略、利潤分配,到人心貪婪等,應該不是沒有誰可以再被進一步要求的空間。

被誰要求?被政府要求?被法律要求?被這標題首篇的作者要求?被廣大(?)的左派分子要求?還是被那些奴工要求?

沒有人有資格作這些要求,除了自己的良心。

沒有人想要看到那些事情。亞洲工廠裡的奴工、拉丁美洲採咖啡豆的童工、過勞死的員工、餐桌邊乞食的人、龍山寺附近的遊民。為甚麼不想看到,我相信是因為即使是再鐵石心腸地抹煞那些哪怕是極細微的同情心的人,都下意識知道,它們不僅僅是塗得不好看的油畫該從牆面上撤下那樣,它們是他人的苦難,而我們無法對那些苦難澈澈底底地無動於衷。

我們把頭轉開,把報紙推到一邊,把侍者叫來維護用餐品質,把議員召來想點辦法。因為我們之中有些人不想分享自己的利益,而更多人是知道自己對這些現象的無力。

ok, fine. 這都很好。我對此毫無意見。我也會做這樣的事。
只是除此之外,我認為我應該坦然面對心中的羞愧與無奈,應該知道我做的不是一件最好的事,給出的不是最好的反應。有一天或許我能想出一個更好的辦法,或有一天我發現有人有了更好的方法,我能夠響應他。

我希望這個世界不是停在資本主義社會,到此結束不再改變。我希望這個世界可以變得更好,讓其他人也能過至少像我一樣天真無闕的生活。我希望這個世界上的所有其他人,至少也分過心思想過這世界不對勁,它應該要更好 -- 而不是勸服自己,這一切都是對的,這個社會正依照最完美的規則在運行,他人的苦難是因為他們自己的選擇。

作為一個秘密的左派分子(這於我來說確實難以啟齒),我希望的僅僅是這樣而已。我們享受了自由,接下來想要走向平等。我獲得了解放(這裡說的是各種意義上的,諸如找到人生的目的並且確實地走向它),於是祝福其他人也能擁有這種喜悅。

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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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友人指正我將自由主義及資本主義給完全混淆了,所謂資本主義僅僅是一個累積資本的過程,自由市場只是手段並非目標。我雖慚愧但也不打算修改這篇文章,至少它能作為我無知的印記,而所有聰明的、愚蠢的成長印記我都該留下。
如有人對資本主義、自由主義、社會主義等富有興趣,請勿以本篇作為建構知識的基礎。

2012年1月23日

[港口] 我的家人

回家的時候就是開始想著關於我的家人和我的時候。

為甚麼我會是這個樣子的呢?除了雙親給我的遺傳基因造就我的外型,其餘還有甚麼是他們給我的?我的整潔習慣?(似乎很有可能,因為和我在同一個家庭長大的弟弟似乎也不甚整潔,但還是比我好…)我的自閉傾向?(那麼一定是來自我爸,但是我有時又比他嚴重)我的思考方式?(極可能有,畢竟家庭對孩子的影響最大不就在這裡嗎)

近年來我爸益發積極參與除夕夜時準備桌上火鍋及相關菜飯的工作,這使得他在開飯時的聲音愈來愈大 -- 「那鍋那鍋拿過來」「蛤蠣可以先下了」「沙茶醬給誰給誰」「肉趕快下了」,其實全都可以保持在禮貌的聲量下緩緩地說的,但每年總是有種兵荒馬亂的氣氛,而他自然也扮演那個在紛亂戰場上洪聲指揮的軍官。

去年我弟坐在桌邊,從喉嚨滾出了幾聲不以為然的悶笑,輕聲說道:「控制狂。」我坐在他身邊,向他望了一眼,然後苦笑。

我的爸爸究竟是不是控制狂呢?今年在和我弟一起出發準備回鄉的路上,我們坐在明亮而罕見地少人的捷運車廂內,閒聊起關於爸爸以及我們是否被他控制很深的話題。

首先,我們倆姊弟從小都不被鼓勵去同學家玩,同學也能來我們家玩。爸爸的理由說得很婉轉,這麼想來倒像是對大人說服的方式 -- 如果同學來我們家玩時,家裡恰好有甚麼東西「不見了」,對大人跟對來訪的同學都會很困擾。我們倆小孩當然立即抗議,我們的同學才不會是那樣的人 -- 但爸爸很快打斷,說他並不是認為我們的朋友是那樣的人,「只是如果剛好」發生了這樣的事,會很麻煩。
 
我們不服氣地噤聲了。對我來說,那倒是學習成為大人的其中一課。

我弟的女友就坐在我們中間,她笑說難以理解為甚麼這麼排斥小孩的朋友來訪這種事,我說,我認為我們的爸爸覺得小學、國中時的朋友根本就不重要。不是嗎?大家雖然每一節十分鐘的下課都膩在一起,說了好多話、交換了好多心得與秘密,臨畢業時和朋友互相約好以後還是朋友會一直繼續連絡(我倒是沒有這種朋友),但其實長大後的現在再看看,哪一個還在連絡的朋友是小學時就那麼要好的同學?我爸根本就覺得,把時間或風險花在小學的朋友身上,是毫無意義的事。

「但是你小學時總不能沒有朋友的呀。」我點頭同意。我太同意了,至少我就是一個自認為「小學時沒有朋友」的人。我不懂如何和別人交朋友。雖然老師對我媽的報告是我「很愛講話」,但是我卻總覺得我的小學是在一種對人際關係的不安及疏離中度過的。

我有時會想,那和我爸對待我與我當時朋友的態度是不是有關係。
不,大概關係不大吧,大部份應當是我的責任。

2012年1月14日

[混沌] 被侮辱及被損傷者

續上一篇文章。

不知為何,我一直覺得這是因為我睡前看了一篇 D/S 的小說所以會夢到這樣的內容。那是一篇BBC Sherlock的同人文,描述平行世界中John被逮捕後於腦中植入裝置,成為一個奴隸被Mycroft送給Sherlock的故事。故事中的Sherlock因為喜歡John而不得不對John進行調教,雖然故事中還沒有出現性的部份,但那種「為了把你留在身邊,我一定要把你的自尊和意志壓成一灘爛泥,重新塑成只對作我的奴隸而歡喜」的決心卻讓我印象深刻。
這篇文是Velvet_mace所寫的<Collared>,有中國人譯成中文過,我是看譯文的。之前就看過人推Velvet_mace這個人寫的作品,說大多平行世界,而且充滿黑暗、D/S (而且John永遠在sub方)或有點血腥的情節,簡單說,很可能令人不舒服。

看過幾篇把人物性格弄得好像別的角色的甜甜蜜蜜糖水文後,我想也許換換口味也好,再糟的也不過就這樣了,於是試著點她的文來看。沒想到令我驚奇地著迷。確實,令我不舒服。但在這種不舒服中,人物們卻出奇地能說服我「這確實是Sherlock和John沒錯」。甚至是Mycroft雖然黑化,卻還是相當貼合該角色的氣質。

<Collared> 這篇是在講述平行世界中,存在著奴隸制度,大多數的奴隸被戴上頸圈 (Collard),被當作物品看待及登記。通常是罪犯會被強迫登記為奴隸,如果他們不服從,頸上的項圈會以電流之類的方式懲罰。

而Dr. John H. Watson是一個激進廢奴份子,進行著恐怖份子的勾當,但他擁有極深的信念:沒有人是該被當作一個奴隸對待的。
然而,故事一開始沒多久,他就因為同伴的出賣而被抓了,逮他的人正是Mycroft Holmes。John的大腦被植入複雜的電線,這是一個實驗性的發明,將原本套在奴隸頸上的項圈轉為埋在大腦裡,和舊式不同的是,它不僅可以在主人想懲罰奴隸時給予疼痛感,還能在奴隸服從主人命令後,給予快感作為正回饋。

Mycroft稍微在John身上試了幾下這個腦內項圈的運作後不久,就把John交給了Sherlock Holmes。一開始 Sherlock不太想要個奴隸,但過一會後他對John產生了興趣,也想知道為甚麼Mycroft要特意選John作為第一個試驗者並交給自己。Sherlock對奴隸制度不甚關心,雖然他對擁有奴隸不怎麼感興趣,但他也無意改變奴隸制度。
一開始他拿 John 作為活體鞭笞實驗的對象,可怕的是儘管被鞭擊甚至能痛得讓John失去意識,但因為他服從了Sherlock的命令(不要動乖乖被打),所以在痛楚的同時他也被快感襲擊,還因此被Sherlock問他是不是個受虐狂。

堪稱和平地過了一週後,Mycroft前來探視進度,認為Sherlock根本沒有好好調教他的奴隸,於是揚言要把John收回,自己進行調教。John痛恨並恐懼Mycroft及他帶來的命運,所以在Sherlock力爭把自己留在身邊時,是感激Sherlock的,然而Sherlock既然答應全力調教作為留下John的條件,橫在John面前的仍然是地獄。

這裡最可怕的部份是整個世界的設定,一旦被列為奴隸,擁有強烈正義感、愛心又和善的John Watson,就注定無路可逃,讀者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被Mycroft和劇情一步步地推向被徹底毀滅,終至不成人樣的結局。
然而又有最甜腥的味道 -- 讀者可以看到Sherlock是喜歡John的,也可以感受到對人一向冷淡的Sherlock如何接受了John,但他卻注定不能對John展現溫柔,因為他也是在Mycroft異常強烈的控制欲下的犧牲者。

於是造成了一個Sherlock必須虐待他喜愛的對象的情況。作為一個聰明的天才,Sherlock很知道用哪些手段去毀滅一個人的自尊。如何把一個人的基本意志逐一摧毀,把一個人的精神完全蹂躝破壞,再重建成只對主人忠誠,這些手段彷彿能在教科書上找到似的,他很清楚地知道。(事實上我懷疑在這個世界上,確實是有這樣的教科書的)

這個故事還沒有完結,所以讀者還有空間期待John最後沒有真的被「玩壞」。但到目前為止的劇情應該是夠嚇人了,至少是對那些沒有接觸過悅虐的人來說。按這個故事設定的邏輯看來,最終完成的調教應該是奴隸被剝奪一切權力,所有的痛苦及快樂皆需來自主人給予,當然也沒有甚麼人的尊嚴之類的,應該被視作是狗或是家具被看待。然而,這樣的奴隸卻是開心的。因為能夠依偎在主人這個絕對的、至高無上的權力旁邊,而感到安心。

這就是D/s的終極目的啊。將sub的一切感知權力都剝奪,只准思考主人允許思考的、感受主人允許感受的,在某方面來說,那樣的世界多快樂啊。
就像是現在的人們服從神一樣,無論災禍、詛咒、痛苦還是和平、祝福、喜樂,都是神賜予的,完全信仰的人們只要歡欣地接受這一切就好了,因為神既降下這些,都是有深意的。人不必思考也不必爭取,一切都是被神安排好的。而Dom當然就是那個神。

我希望這個故事不要真的發展成那樣,這樣的結局非常駭人,雖然也非常吸引我。在病態與扭曲的極端,世界能夠以歪斜的姿態完整地銜接成一個圓。

就像我這三天來不斷 repeat 的這首歌那樣,成為 Sweet Dreams:


然而這個世界真的是這樣。有人想要利用、侮辱、侵犯別人,而有人想被利用、被侮辱、被侵犯。我認為這也是為何BDSM會被喜愛的原因,這不正是整個瘋狂世界的濃縮剪影?

我也開始思考,為何我會知道這些?以及,為何我會對這些壓碎他人心智的情節與手段,好像不那麼陌生?很快我就想到我曾在哪裡讀過它們,不正是在那些反柏拉圖小說裡嗎?最經典的《一九八四》。

於是一切好像就在意識的底層被串連起來了,比理智與邏輯的運作推算還快,一瞬間就呈現了它的形象與光芒。我試圖把那些概念捕捉下來用語言呈現,勉強說是 -- 因為整個世界整個社會都在這麼做,所以它真的不太陌生,只要把這個世界往那一頭的極端推去,自然就會變成那個樣子;而在現在這個樣子的社會,會產生這些擁有扭曲欲望的個體(包括我)也不奇怪,因為我們,某些程度上,全都是「被侮辱及被損傷者」啊。

2012年1月13日

[披霜] 夢

很久沒記錄夢了。雖然說夢往往都不知道如何開始的,但我還記得它的上一個夢,一切彷彿都還有延續性,只是沒有常理。

我夢見我在一間文具雜貨店和朋友T一面閒聊、一面翻找文具檢看紙張的時候,有一隻狗跑過來。是一隻毛色棕金的長毛大型狗,應該是黃金獵犬。對我來說牠完全是隻陌生的野狗,但牠不知為何和我很親,一直繞著我轉,毛色滑亮,隨著光線及角度不同,有著從淺金到深棕等不同層次的金色。

或許是因為牠顯得很黏我,對我的示好特別明顯,所以我雖然不是狗派的,但還是蹲下身來摸了摸牠。對我的動作,牠似乎顯得很高興。過了一會,我要離開文具店時問T,這狗該怎麼辦?她說要不你就帶回去養啊。我稍稍和狗相處了一會,牠既沒要求我和牠玩丟接之類的遊戲,也沒有吵鬧,就只是對我有點謹慎的撫摸動作表示高興而已。我感覺得到牠傳過來的那股忠實的開心。

於是我感到一股無可奈何的愛情,我站起身說沒辦法了只好帶牠回家,而那時刻,我終於升起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愛與決心,我將要為牠未來的一生負責,將要照顧牠、愛牠、盡力滿足牠的各種需求,而且也會盡量讓這一切讓我們兩個都感到快樂。

這個夢的重點就在這。這種感受是我截至目前的人生前所未有的,這也是我為何至今還沒有養過寵物的原因。我終於感到我對另一個生命義無反顧地負責,那種重量,和伴隨的愛情,是我在清醒的人生中從未感受到過的。

準備接牠下山時,我蹲下身來,叫喚牠過來,牠看起來在那瞬間明白了我將要帶牠回家,非常興奮地向我跑來,我看見牠身上豐厚的毛在牠奔跑時如波浪般躍動。面對一隻這麼大的生物快速衝來,我一向的反應通常是畏縮害怕,但這一次我張開雙臂,也感受了牠的開心地,高興迎接牠向我身上撲來。我接住並抱住牠,同時知道我可以和牠一起生活,可以愛牠,對牠負責。我沒愛過一隻狗,但第一次抱住牠的瞬間我知道了怎麼愛牠、如何和牠相處,而這會使我也覺得開心。

我騎著一架老舊的腳踏車來的,所以我也把那隻大狗放上了我腳踏車的後座。這本來應該是不可能
的事情,但牠卻好像完全知道我要做甚麼,不僅在後座上坐得好好的,甚至知道伸出前腳來搭著我。於是我開始騎車,從地勢較高的地方沿著山坡路迂迴向下,回到地勢較低的市區。

我決定叫牠「阿狗」或其他「大狗」「喂,狗」之類的名字,我很早就想這樣叫我的寵物。不是因為不重視牠,而是我認為只要說到「狗」,我就會想到這一隻我的狗而不是別的,所以這反而是親暱的稱呼。

騎車下山的路途中,我開始和牠說話,奇異的是牠會回覆我,而我也不覺得奇怪。牠聰明機敏得不像只是條狗,所以像個人一樣地說話讓夢中的我不覺奇怪。在這個夢中,其他的狗是不會說話的。
我跟牠閒聊,問牠你會不會很難照顧啊?一天要帶你出去散步一次還是兩次?你的毛好漂亮,要常常梳嗎?而牠也輕鬆快樂地一一回答,散步最少一次就夠了,毛在你想梳的時候再梳就可以。甚至牠還會在一個抵達市區的大下坡叫我按緊煞車,我則緊張地控制著停不下來的腳踏車說我已經壓到底了。這一切就和載著一個朋友一樣。

後來我們到醫院去。一間中型的地區診所,大約有五、六樓,其中一層樓是獸醫部門。我帶牠到那裡,去確定牠身上沒有其他人植入過的晶片,如果牠曾經有另一個主人,我就要帶著牠去拜訪那位主人。牠在醫院就不說話了,但仍然異常機敏。我在別的樓層做自己的身體檢查,正在為了抽血而害怕猶豫時,聽到護士從電梯喊道牠已經做完檢查的話,於是忘了害怕,很快過去聽取更詳細的消息。牠在明亮的電梯裡,跟在護士的腳邊,一看到我就踏著輕巧的步伐來到我身邊。

護士邊走邊向我報告,牠本來是人。我有點驚訝,問牠道你本來是人啊?牠說是啊。我說你怎麼不先告訴我?牠沒回答,像是在說講了也沒人會信。但牠沒辦法變回人了,所以我還是保持原來的決心,要好好照顧他一生。

夢在這裡醒了。









不知為何,我一直覺得這是因為我睡前看了一篇 D/S 的小說所以會夢到這樣的內容。那是一篇BBC Sherlock的同人文,描述平行世界中John被逮捕後於腦中植入裝置,成為一個奴隸被Mycroft送給Sherlock的故事。故事中的Sherlock因為喜歡John而不得不對John進行調教,雖然故事中還沒有出現性的部份,但那種「為了把你留在身邊,我一定要把你的自尊和意志壓成一灘爛泥,重新塑成只對作我的奴隸而歡喜」的決心卻讓我印象深刻。

D/S 一直是BDSM中最吸引我的,但我沒有做過。在我的人生中有幾次,我感受過這樣的誘惑。我覺得有機會、想這麼做看看 -- 把對方的自尊與意志悄悄地、漸漸地壓扁,最後成為一灘爛泥,完全地失去自我,成為一道灰暗的影子,在我的支配下活下去。

然而我沒有做,因為我知道一旦開始就無法半途收手。而在那過程中,巨大的黑暗將包圍我們,我若不是對他人有極深的愛,願意為他後來的人生負責,就無法開始。是的,就像寵物一樣,但比寵物更沉重。我必須承擔他的一切懦弱、悲怯、欲求、歡欣,因為這一切都將由我一手包辦。

面臨著黑暗的深淵,我顫抖。它是那麼吸引人,但我沒有足夠的愛與勇氣跳下去。這也是好事,因為一場成功、完全的 D/S 將造就兩個人扭曲的人生。這不是愛應有的真正面目,我知道。

於是這個夢只是讓我背負一隻寵物,一隻聰敏懂事的狗,一隻原本是人的狗。

夢中為牠負責的愛情那麼溫暖厚實,有著我將割捨一部份的人生與牠共享的決心。醒來後我仍然不會養寵物,哪怕是我偏愛的貓。於是我也再度知道了我不會結婚,我將無牽無掛,只為了我自己一個人的人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