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7月25日

[躑躅] 四疊半神話大系

 今天終於把動畫《四疊半神話大系》看完了,因為是2002年的動畫了,以下就完全不避雷了。(好像也沒在避雷過)



看第一集的時候還滿討厭主角的,覺得這個人滿口對友人小津的批評,把自己的失敗與後悔全盤歸責給小津,卻毫不反省自己個性的彆扭狹隘,真是個討人厭的傢伙。

但接著看下去後,不禁被動畫的表現手法給吸引了。電影社的城崎像君王一樣,在河邊散步的一景,主角先是看到被抬在王轎上、周圍圍繞著輕搧巨大羽扇的侍女的城崎,說了幾句話後才在觀眾面前現出原型,原來不過是很普通的,一行人酒宴後扶著喝醉的城崎散步的行列。


基於這種興趣,我繼續看下去,讚歎讀書會那集的文字之海的表現手法,但對劇情總是抱著 =_=的表情。


在這裡要離題說一下為何我沒看湯淺監督的《乒乓》與《惡魔人》,儘管它們都享有很高的評價。就只是因為,它們都給我濃重的男性敘事感。我覺得實在是看夠了這種故事了。我甚至覺得惡魔人就是男性在和自己的睪固酮戰鬥的故事(?),女性也有自己的拉鋸與戰鬥,但不是惡魔人描繪的這種。


四疊半其實也有類似的氣味,像彌漫著我高中時全班男生體育課打完球時的滿教室臭味。但因為那些幻想與表現方式真是滿有趣的,所以愈看愈有興味。


第七至九集,講述主角「被三個女性包圍」的故事。牙科助理羽貫不是真心愛著主角,只是酒後亂性,所以主角逃走了;性愛娃娃香織小姐從頭到尾只是一座精巧高雅的女性形象,反映了主角對它的投射但另有主人所以也不行;通了兩年信的筆友景子小姐則更是抽象的投射,發現原來景子是虛幻的以後主角也無暇再想起碼真有一個寫信的人等事,還是放棄了。


過高的自尊與過於清高的純愛想像,侷限了主角的青春。


但儘管如此,都好過一直困在四疊半的房間裡面。


第十集開始急轉直下,誰都沒遇見、甚麼失敗都沒嘗過的主角,被困在無盡的四疊半房間中,雖然不愁餓死,但持續兩個月的孤獨迫使他想念起四疊半房間以外的世界。不管發生了甚麼失敗都好過僅僅困守四疊半房間的青春。

從四疊半主義者的眼光看來,終於感到先前的每一個世界都無比閃耀美好。


原來是這樣。


在我看完最後一集的時候,當初向我力推這部動畫的人已經封鎖我了。我無法向他回報與討論我看完整部作品的心得,我終於明白他為甚麼會提到這部作品可是,可是他回到他四疊半的世界裡了。

2018年7月21日

識人之明

在2009年時我發生了一個大事件,就是我經歷了人生中最痛的一次失戀。是所有的失戀症狀中最痛苦的,但那個人卻不是我最愛的。那個事件讓我失去了當時的幾乎所有朋友,其中一個我非常喜歡的朋友還來跟我說少再用妳那套裝可憐。我總之是沒去求誰回頭,只是努力捱過失戀症狀。那次的症狀是:血尿。

我本以為一切都好好的,那天男方到我房間來,對著我甜蜜期待的樣子十分抱歉地說,要和我分手。他說他和別人上床了,作為一個男友不該這樣子,所以要分手。他很堅決,尚未調適過來的我要求分手炮,我們就做了。做完我很悲哀地躺在床上不想動,他鎖了門離開。第二天我覺得尿尿會痛,第三天發現尿中帶血。

發現血尿的時候已經很晚了,而且狀況迅速惡化到尿出來的血濃度很高、我也疼痛難當的地步。那時我慌張地對一個叫作罐頭的新認識的朋友(舊的一群朋友,如前推所述,都也「分手」了)敘述了狀況,問他該怎麼辦?他當機立斷說去急診,也馬上騎車來接我。我自己是不會做這種決定的,但他帶我到台大急診。

因為我意識清楚地自己走進去,檢傷結果當然不是優先處理,在等待的時候我上了廁所;本來上廁所對當時的我就是宛如刀割的痛,但坐在馬桶上的我竟痛到失去了力氣,覺得無法支撐住自己繼續坐在馬桶上--我從沒想過坐在馬桶上也是需要力量的。總之我無力呼救,坐在廁間的地板上靠著牆暈了過去。

我上的是女廁,罐頭是男生不便進來。我暈過去前想怎麼辦罐頭會察覺到有異吧,但他敢進來嗎?過了很久一個陌生女生進來問有人嗎?我已暈過又醒來了,微弱地回答我需要幫助。原來罐頭在外面等了很久又不敢貿然進女廁,拜託了女性路人進來探問。他進來想把我帶回急診,但扛不動無力的我,只好再找人幫忙。

血尿是因為細菌感染,當時採的檢體試管像裝滿了鮮紅的血液而不是尿液。暈倒好像是因為休克,總之我在病床上打了幾小時點滴。我非常害怕打針,怕到會暈針的程度。當時非常脆弱的我,滿臉淚水地緊緊握著罐頭找來的朋友們的手,他們也緊緊地回握我,一干素不識相的朋友,就這樣在我最脆弱的時候陪我度過。

罐頭是我當時加入的WOW公會的會長,他自己與call來的人都和當時的我一樣,住中永和,都是這個小公會裡的成員。我因此認識了在病床邊握我的手、陪著我說笑話避免我心情更鬱悶的吼子等人。在台大急診室打著點滴的我,非常悲傷哭得臉都扭曲,滿心自責愧疚,覺得我怎麼蠢到失戀必須動用寶貴的急診資源。
當時的我隻身在台北,做著低薪高工時又低成就的工作,身邊沒有家人也沒有親近到可以照看我的朋友,我也不覺得誰應該對我親切。因此在我最脆弱無助的時候,竟有一群未曾識面的人圍在我的病床邊,出借了溫暖有力的手緊握著我,這讓當時只感卑下的我更覺負不起此等恩情,除了自責,感謝之情也溢出邊界。

打完點滴後,我獲准離開不必留院。次日再回台大醫院,貼著赭紅色磚的寬闊走廊上貼牆設著整排椅子,我和罐頭坐著等領藥。罐頭問我,你現在沒有工作吧?生活費夠嗎?我這裡有個很好的投資機會,你要試試看嗎?
早上八點金黃色的陽光透過挑高的走廊高窗照射進來,我像瞬間陷入異世界般地看著眼前的景象。

怎麼會有人,在昨天那樣地幫助過我、見證過我的危難以後,在我都還沒好全的時候就忽然跟我提起錢的事呢?我真一時以為我觸動了某個開關,不知何時被移到了表面上看起來很像、實際上卻完全是另一個世界的宇宙去了。我驚疑不定地直視著罐頭的眼睛,他看起來很坦然很澄澈,可是那股異樣感牢牢釘在我心裡。

血尿、在急診室暈倒,一部份是我失戀後完全沒胃口進食,營養不良所致。罐頭在我失戀第二天就送來過一大袋食物,交待我多少吃一點。在這之後,更是每日召集當時圍在病床邊的那些人,陪我吃飯。一群人在麵店食肆中點滿桌燙青菜或小菜之類,開心談笑著並勸我多少吃一點,能吃一口是一口,不給多餘壓力。

失戀前不久我剛失去工作,失戀後更是連好好生活的精神狀態都無法維持了,更無法工作。白天有朋友們善意親切的陪伴尚能吃上幾口飯,深夜不得不獨自面對心中膨脹扭曲的妄念每每快要破碎。這更能襯出罐頭等朋友們對當時的我有多重要。同時我發現,這群朋友們和罐頭都有類似的借貸或投資關係。

大約一個多月後,我已能正常地吃完一餐,算是從失戀中初步痊癒,我和罐頭等人一起經過這事件,成了好朋友。有次我們一起吃飯,我餓極了,一到就端著飯碗大口扒飯挾菜,一隻腳還極不雅地踩在椅子上,罐頭在旁邊看著笑歎,我這副樣子活脫就要喊店小二打兩斤白酒來,誰想得到一個月前還連兩口飯都吃不下。

我們是一群宅宅,各自有工程師、業務…等工作,年齡相近;罐頭比我們大上五歲左右,是個代書,有自己的事務所,他說的投資,大意是借他的當事人一筆錢(?),讓當事人買到土地或幹麼以後再收回來,利潤高到我沒相信過。我「投資」過兩次吧,都抱著錢收不回來也無法的想法,卻都收回來了。

後來我找到了第一間建築師事務所的工作,過起正常生活,假日也有能見面玩鬧的朋友了。既有收入,我自然不必「投資」,罐頭偶爾會向我們開口,說他的事務所軋不過來,暫借款項過幾日歸還。罐頭很少跟我借錢,但昔時在病床邊握著我的手的吼子似乎借了不少,而且還打算繼續借。

吼子是個想法有些執拗的人,他覺得相信一個人就要相信到底,他真的想幫罐頭。但和這些朋友相處,發現大家都有一筆款項在罐頭那裡,隨時日過去,談起這問題時似乎有些陰影,罐頭前債未清又再開口借錢的情況也愈來愈多,我想大家都有能力自主,沒多說話。終於有天我忍不住不再袖手,開口勸吼子別再借了。

有些人已開始懷疑罐頭,但吼子堅決相信他。我沒以對罐頭的懷疑來說服吼子,而是問他,人說救急不救窮,因為急還可以一時應付過去,但現在罐頭已經不是急了,他看起來事務所的營運真的有問題,要投入多少錢可以救他的公司?你救得起嗎?若救不起,現在給他的錢都是白搭的。這話終於打動吼子,停止借款。

大概再過了半年以後吧,這群朋友中有一對年輕情侶要結婚了,但結婚基金卻因為借給罐頭而辦不了婚禮,延期了幾個月終於受不了而殺去罐頭押在他們那裡的身份證上的地址。我從吼子那裡間接聽說了,那個住址原來是罐頭媽媽住的,她把兒子叫回來,而罐頭本人,哭著跪在地上說,「很多事情都不是真的」。

「很多事情都不是真的」一句令朋友們和我感慨萬千。我從台大急診回家後的那晚,傳過手機簡訊給罐頭,說「無論以後發生甚麼,我都感謝你做的一切」,罐頭還回了大概是「不要那麼輕易相信別人」之類的簡訊給我。

我在罐頭那裡的錢不多,前後大約五萬,是罐頭聲稱危難時借他的。昔時恩情我一直惦記,那封慎重誠懇地把他當一個好人來感謝的簡訊我也一直記得,儘管後來我也對他起疑,但在我心中,那個在我最脆弱時幫助過我的好人也一直活在罐頭裡面。任何事物都有個價錢,他的恩情在我的計算後,大概就是這五萬。

當初問過罐頭為何要這麼幫我,他也答不上來,還說「這點我們也覺得很奇妙。一個不認識的網友突然說他生病了,你會去照顧他嗎?通常不會吧,慰問幾
句就算了。我們幾個全都覺得很奇妙。」如此恩情換成價值,居然只值五萬,或許有人會瞧不起我無情。但正是因為覺得等值,至今我也沒怨恨過他,只是欷歔。

寡情的人有寡情的活法。我對人情世故甚是無知,至今我也不知道罐頭對我們這些朋友究竟是真心還是假意,只認事實的話,他確實在我最脆弱時拉起了我,也確實沒還朋友們錢。我常想罐頭為甚麼甚少向我借錢,是我一直純然地把他當好人的態度讓他也不太想在我面前展現「那一面」嗎?但吼子也對他全心信任啊。

最近偶然觸及「會不會看人」的問題,我又想起罐頭。同時是個真誠的好人也是個詐欺者的罐頭。九年過去,我還是自認不會看人。人類對我來說就像一座座的孤島,我只能把我所見的記錄成地圖,那些未知的部份就籠罩在迷霧中。我不會看人,我手中的地圖,大多被迷霧遮蓋;我唯一知道的只有「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