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2月3日

《背離親緣》Ch11:跨性別 讀後感



 作者  nightside (流蘇)
 Re: [苦楝] 跨女免術換證
 時間  Fri Dec  3 13:39:07 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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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感自己對跨性別是真的不懂,和聊天時她提到《背離親緣》下冊有一章是講跨性別,就趕快重拾沒讀完的書,直接跳到那章讀。讀的時候是在員工旅行的遊覽車上,滿車同事也沒能阻止我邊讀邊流淚。讀這章流了兩次淚,S 問我在哪些段落流淚,我也不記得了,大概是那些父母終於接受了孩子的性別認同,而放手讓他做自己的時候,孩子長久以來雜七雜八的各種看似無關的病症竟然立刻不藥而癒的部份。光是讓一個人做他認定自己所是的性別,就能帶來這麼大的療癒,這簡單到不講道理的現象說服了我,它就是「自我實現」的一部份 -- 「自我」是不講道理的,玫瑰被生為玫瑰、鈴蘭被生為鈴蘭,那就是「自我」,是生物的本質。

書中第一個講述的例子是一名男嬰,二十個月大時整天哭個不停,接著到四歲為止,被診斷有注意力不足過動症、憂鬱、焦慮、依附疾患與氣喘,才三歲就要吃十四種藥;五歲時才終於診斷出性別認同障礙,母親開始待她如女孩,支持她穿女孩的衣服出門,她的氣喘、憂鬱、焦慮與依附性疾患因此不藥而癒。

把這個嬰孩的故事放在第一個案例是非常有力的,尤其「二十個月大時整天哭個不停」暗示了她從二十個月大時就因為被當作錯誤的性別而抗議。我頗受震撼,回想著二十個月大才一歲半,那時人們已經把嬰孩區別成男孩與女孩了嗎?而嬰孩從那時候起就有性別意識嗎?把時間軸拉到五歲,那時確實已經會告訴孩童關於性別,但竟然能從那時起就堅定地知道自己「是」什麼性別嗎?我五歲的時候,頂多因為我「不被像男孩那樣公平對待」而不滿,對自己的性別並無異議,這就表示我是順性別吧?

《背離親緣》舉了較多的兒童跨女案例,在這個句子中我會劃兩個重點:「兒童」和「較多跨女」。

「兒童」衝擊了我對性別、對跨性別的懵懂無知。在此之前,我確實想過,跨女是不是某種異裝癖、或只是追求「被當成女人對待」,但「兒童」挑戰了我的這種想法。在〈跨性別〉這一章中屢次說到:「性別是指我是誰」。

那不是「我該受何種對待」,而是簡單的「我是誰」。這實在太本質、太根源,而讓包括我在內的許多人都難以簡單接受,直到我看了兒童跨性別的例子。看到那麼小的孩子有如此堅定的主張,而否定他們的性別又確實在心理與生理上造成那麼大的痛苦與負擔,光光是承認他們的性別就能讓需要以14種藥物治療的病症群不藥而癒,到底為什麼,不能就是承認就好呢。

但就像在現實世界中一樣,跨性別的運動與故事,經常有「較多跨女」。跨男接近消音,我不確定是為什麼。我曾經想過,一個活在父權社會下的女性,「想要當男性」一點也不奇怪,不如說沒想過這個念頭的女性還比較稀少吧;那什麼決定了一名女性其實是跨男,或她仍然是女人呢?在「兒童」的部份我已被說服:本人會知道自己的性別。那麼,為什麼人們把目光放在跨女上,而相對忽略跨男呢?

《背離親緣》簡單描述了一段:

“被轉介接受性別認同障礙治療的男孩遠比女孩多,但這不代表有性別非典型表現的原生男孩比原生女孩多,而是他們較讓父母擔心。女性主義為女人爭取到諸多原本專屬男性的權益。積極強勢的女孩常受到讚賞,雖然自信的女人受到的羞辱不少,但英文中「tomboy」(男孩子往)一詞本身就帶有一定的好感。相較之下,卻沒有運動站出來為擁有刻板女性特質的男性說話。

女生穿T恤牛仔褲是「穿著中性」,但男生穿裙子就是「變裝癖」。金提到她曾在父母團體中要曾經很男孩子氣的人舉手,房間裡四處有人舉手,接著她請曾很女孩子氣的人舉手,全場一動也不動。〞

書中的跨女兒童從小即受到程度不等的威脅與暴力,最嚴重的有整個家庭蒙受3K黨的死亡威脅,因而舉家遷移逃離。但跨男遭受的暴力並不較小,或許更多是家庭的問題 -- 書中的跨男曾受強暴(不知這是否就像女同志一樣,仇恨者有意無意地強迫她們被男性性交,視作一種「治療」)並且也吸毒、酗酒,一切自我放逐乃至自我傷害的舉動,都顯示他們並不比跨女輕鬆。

在跨女或跨男的敘述中,都曾提到對生殖器的手術沒興趣(或沒那麼高興趣),「那部份的身體沒人看得到,從來不成問題」,想想本來就是這樣。這也是免術換證的立論之一。人被視作是什麼性別,經常與他實際具有什麼生殖器官無關,而與他在社會中生活呈現的打扮、外貌(整形手術)、肢體動作有關。在讀到跨男終於割除乳房,得到他想要的身體,一切從彷彿沒有出口的無盡黑暗變得明朗,我也不禁……大受感動。

敘述各案例的順序在本章是很重要的(在其他章應該也是,只是我沒察覺),先從最年幼的二元跨性別兒童開始,讓我接受了「性別認同」是很根源、很本質的自我認同的一部份、理解了如此根本的自我認同若不能獲得社會承認,會不如死去。書中有一例父母「很理想化地認為男性與女性並沒有什麼天生的差異,既然如此,變性沒有義」,這個想法與我如此雷同,讓我被這個故事再次說服。如果這樣的父母最後也必須承認孩子跨性是有意義的,那我大概也得接受。

在確立二元的跨性別是實際存在的以後,作者才進一步地安排其他非二元性別、流動性別的案例出場。「性別雖然難以定義,卻不難知道」、「性別是人類經驗中最複雜的一種」,書中在不同段落分別引述了這樣的兩句話,我試著在跨性別的議題上反覆(對自己)辯證,只能重複同意這兩句。

性別究竟是什麼?在我承認了性別不等於性器官以後,我就必須在不同的案例中(以及在我的現實中)時時思考這個質問。我無法定義性別,卻又覺得我「知道」性別,因為這個「知道」我才能承認跨性別、非二元性別、流動性別。這幾乎已經是玄奇的領域了,我們究竟該如何向其他人描述、訴說、說服呢?向別人訴說撞鬼的經驗,都比這個容易得到接納。

因為這不是跨性別的專書,這本書的主題是「背離親緣」,它著重處理的是父母與孩子的經驗,所以我即使可以跟隨書中的父母去接納跨性別的孩子,這書也無意去處理,跨性別的孩子在社會中遇到的種種扞挌究竟該怎麼辦。

作者承認,沒有標準又周全的方法去判斷一個孩子(甚至是成人)該不該、可不可以接受各種跨性別的手術或藥物介入。雖然述及體育運動對於跨性別者抒發壓力的重要性,卻沒有深入跨女該以什麼方式參加哪一個性別的體育競賽的問題。

上廁所說真的是小事(至少對我來說是),女子組的體育競賽、性別保留名額真的是難解的大事。誰才有資格判定某人是不是跨性別、可不可以接受醫療介入,也是大事。在跨性別這個議題之前,我永遠會被照出保守的影子。

我能做到的,僅有不斷地質問自己而已。

2021年3月2日

[苦楝] 葬送的芙莉蓮 & 你的樣子/林青樺cover

 

已經全部重看好多次了,是我超喜歡的漫畫。還在連載中對我來說是個缺憾,缺憾就是那種像是心的某個角落破了個洞,老是介懷的東西。它讓我很牽掛,一直在咀嚼著。

第一話裡芙莉蓮揮別了隊伍,自己一個人去旅行。在和勇者辛美爾他們出發去討伐魔王之前,她也這樣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吧。令我在意的是她總是會被寶箱怪捕獲,那她都怎麼獨自脫身的呢?

辛美爾他們大概是在20歲時出發去討伐魔王、30歲時成功歸來,一起看了第一次的流星雨吧。接著是辛美爾80歲時,看了第二次的流星雨,然後辛美爾死亡。

辛美爾死後20年,芙莉蓮前去探望僧侶海塔,第一次遇見菲倫,假設海塔和辛美爾一樣年紀的話,這時海塔已經百歲了。我認為海塔的年紀比辛美爾略長,所以要嘛是海塔活了 106歲以上,要嘛是辛美爾早在14、15歲時就邀請到芙莉蓮踏上征途,總之以人類來說,海塔真是相當長壽。

辛美爾死後27年時,菲倫滿16歲,所以菲倫是辛美爾死後11年時出生的。芙莉蓮第一次遇見菲倫時,菲倫是 9歲。海塔利用精靈的時間感異於人類這點,硬是拖了她 5~6年,所以菲倫和芙莉蓮一起旅行時,菲倫大概是15歲。

《迷宮飯》也是我相當喜愛的奇幻冒險作品,兩部作品都有長壽的精靈,《迷宮飯》裡的精靈瑪露希爾最畏懼的噩夢是「所愛之人都比她早死」,和本作遙相呼應。有趣的是《迷宮飯》裡的半身人奇爾查克最討厭隊伍裡的戀愛糾葛,《葬送的芙莉蓮》則是表面上乍看沒有戀愛糾葛,隨著回憶挖掘愈多,愈發現原來勇者辛美爾一直愛慕著芙莉蓮啊。

一個俊美又享有功名的男人,長年單戀著沒有回應、卻又永遠保持年輕美貌的對象,那是什麼感覺呢?

我無法想像。不要說那是男人了,我身為一個女人也無法長年單一地只喜歡一個人。尤其在三十歲與芙莉蓮分別以後,那不過是漫畫的一個揭頁,卻是紮紮實實的一萬八千日啊,許多號稱 PTT上古神獸的用戶,登入次數也才三千至五千次而已,我都至少換五個曖昧乃至戀愛對象了吧。

我不明白,也不相信真有那樣的情感能夠存在……

16年前也就是2005年的時候,有一個網路電台叫作FarRadio舉辦了歌唱比賽,其中女子組的第二名是一位叫林青樺的人,她用吉他自彈自唱,唱了民謠版本的〈你的樣子〉。羅大祐的原曲相當激昂,林志炫也是用同樣的編曲翻唱,但我始終忘不了林青樺那平淡樸實的版本,深深地沁入我的心。


「不明白的是為何人世間/總不能溶解你的樣子」


其中最喜歡的是這句歌詞,也覺得很適合芙莉蓮。剛剛在網路上試著找了一輪,2005年舉辦過歌唱比賽的PTT文章還留著,但音檔已經找不到了。也就是我沒辦法向沒聽過的人證明,那是一首多麼好的歌曲了。林青樺唱得非常好,那支音檔是前室友傳給我的,想必在十六年前也在很多人的硬碟裡流轉過吧,在許許多多的夜裡,散落在各地默默從網路聆聽著好像可以互相瞭解的歌曲的人們,靜靜地反覆聽那首歌很多次,就像我一樣。

但大概才過幾十年,世上就沒有人記得那串伴著吉他的歌聲了吧。以此來說,沒有比它更適合芙莉蓮的了。


後記:

在貼出這篇後數日,忽然有人透過通訊軟體敲我,給了我林青樺唱的原檔。就是當年在夜裡反覆聆聽的那個檔案,她撥弦的吉他聲就和十六年前一模一樣。原來有人看見了這篇文章,剛好認識林青樺本人,轉告了她,而她決定再透過另一人把檔案給我。

這成了我在網路書寫私人記事之餘,最動人的互動之一。

2019年4月7日

作者 nightside (繁縷) 看板 nightside
標題 [苦楝] 陌生人的告別式
時間 Sun Apr 7 01:50:55 2019


他自殺成功了,看別人的推文,那天是2019/03/18。


知道這個消息之後,胸中的哀傷隱隱約約的,不曉得該不該助長它讓自己陷入悲傷,還是無視那股遺憾的感覺讓自己對這件事無情。後來還是決定了去他的告別式,既然近在台南的話。



和小木約了一起搭車去新營。小木和他有一面之緣,他是台南人,他們曾在同一班往沙崙的火車月台上苦等延誤的火車,小木看到有人發推說「台南的月台很好坐」抬眼望去只有一個人坐在月台地面上(而不是候車椅上),就確認了那個人是他。但小木沒有去和他相認,我不知道小木是否對當時沒去打招呼感到惋惜。

在新營車站吃早餐的時候,看見站外站著一個全身黑衣的年輕男生,手提一個裝了白爛貓瓦煎燒餅的禮盒,我和小木都認為那可能是推友,果然稍後在會場就看見他了。

訃文上寫的「新營殯葬中心」似乎不為當地人所知,直到計程車司機按址導航到目的地後才說「啊,你們是要去『福園』嘛」。參加陌生人的葬禮覺得很奇怪,但一到他的禮堂前正在張望時,立刻有個穿黑衣的年輕孩子迎出來,告訴我們「我是他的同學,你們是推友嗎」並引導我們去簽名、領紀念卡片等等,著實讓我鬆了一大口氣。

其他推友後來一起到了,但我們沒有相認,默默地坐在堂外的塑膠椅上。靈堂內正舉行的是家族親友間的家祭,忽然接待人員微微騷動,因為他的同班同學們要來了。

徹的學校的教官穿著筆挺的教官服,帶著一隊全部穿著制服的少年少女們,來到靈堂前。他們從福園停車場的那一頭列隊走過來時,我一時被衝擊了一下;那些身著制服、看起來好像一小時前還在教室裡上課然後一起搭車過來的孩子們,形象太鮮明了,我不停地想著如果他還活著,他就是那隊伍中穿著制服的其中一員。一瞬間他不只是那個網路上的形象,他穿著制服可能還跟同學開著無聊的玩笑、在打掃時間無謂地打鬧的情景,躍然在我的腦海中。那一刻我的眼淚就掉下來了。簡直無法想像他的父母見了徹的同學們,會是甚麼心情。

他的同學們似乎和他關係很好,這也出乎我意料。有幾個少女後來在擦淚,她們短暫地彼此擁抱、幾個少年看起來神色凝重哀悽,眼眶紅紅的。我還以為徹在學校是個邊緣人(所以一直想死?),以為他是同性戀者或許會受到同學的排擠。但在喪禮上看起來沒有。喪禮上我看到的是憂傷但自持的父母,他們看起來真的愛他;我也看到堪稱坦誠地流露出自己失去好友或同學的悲傷的少年少女們,在那個年紀我可能更彆扭一些吧。校長甚至也來了,對著靈堂上供著的照片說,我頒予你畢業證書。這根本蓄意把人逼哭,我的眼淚順著兩行渠道一直湧流下來。



終於可以進去行禮時,躹個躬一下子就結束了。最後我甚至去看了棺材裡躺著的他的最後一面。少年的臉色灰白,就是死亡的顏色。不管打理得再體面,那畢竟是一具屍體了。葬儀社的人在旁邊叮嚀:看多久都可以,但看完了要轉身就走,千萬不可以回頭。


千萬不可以回頭,像一句給生者的祝咒。

其他推友在棺邊停留得比較久,他們在把帶來的信或紙鶴撒在他的身上。我因為代帶的詩抄已經在報到時交給家屬了,只看了他幾秒,就轉身離開。轉身離開時有種決絕的心情,告別式,告別的是自己留在對方身上的靈魂碎片。其實並沒那麼深交的,也沒那麼牽掛的,但不知怎麼,在永別時還是感覺自己的靈魂彷彿被撕出一道毛邊。

2019年4月1日

[流蘇] 落地

作者 nightside (繁縷) 看板 nightside
標題 [流蘇] 落地
時間 Mon Apr 1 01:03:27 2019


意識過來我在台南生活已經邁入第二年了,不再時時咒罵路上的交通亂象因為已經習慣,跟著為這座城市擁有那些古蹟與巷弄風景感到驕傲。每週五下午是公司的掃地日,每個同事會花大約半小時做分派到的清掃工作,我是掃室內的地板,掃著掃著忽然覺得這樣的生活 -- 打開落地窗外面即是小小庭院,同事們拿著竹掃把在這個季節簡直是不抱希望地掃著落不完的葉子,如此「接地氣」的生活 -- 腳站在地面層感受著季節變遷的生活,好像成了一種映著日光的理所當然。

非常有小國小民的感覺。這個小國小民在我的感受是,走在因擺了麵舖流理台而油亂的騎樓與插滿了機車而無法行走的人行道路上,拐個彎忽然就走進紅磚牆後伸出枝葉花朵的卻又儘容並肩行走的美麗狹巷,這是我們圖快貪利又在種種罅隙抽長出生活情趣的小民;而騎車不出幾十分鐘的距離內,就有這個城市曾是全台首府的證據、那麼坦然地留下來的古蹟,洗去了後人遮蓋其華的劣妝,重露風情立在那裡組織成一片令市民驕傲的脈絡,略以想像力朝它們吹一口氣,就看見清朝官員來巡察時在風神廟下船,看見日治州廳對面大道的巷子裡有政商名流匯聚談事的日本料亭,這是我們有歷史血肉附骨重生,顧盼倩兮的小國。

我過起了在台北不曾過過的簡樸日子,沒有可以見的朋友,和蔡同學日夜相對,談論晚餐菜單與路上的建築,竟也十分滿足。時間一直流動卻好像可以靜止在這裡,守在這方寸小地,差別只在窗外發枝落葉。

我開始感到我會老死在這裡,化作這座小城的一部份,就像成為廟宇一角的石雕。在這裡落地了,好像不會再往其他地方去。

2019年2月9日

[忍冬] frostpunk


去年我才因這篇介紹爬完了steam的該遊戲評論頁,今天蔡同學竟然買了這款遊戲!




“說得精確一點,即使你害死童工,食用屍體或木屑,讓人們過勞死,或是整個城市都沒能存活下來,這些都不會觸發遊戲對你的問句。 而即使你…,只要你簽了那幾個法案,遊戲都會問你「值不值得」。”


現在找不到去年看到的那些中國玩家評論了 [註],其實從評論可以感覺得出他們是愛著市民的,那真是我們十分熟悉的愛--我想盡辦法給你吃、讓你暖,就算被你們怨恨,我也堅持要把你們留到末日過後,迎向曙光延續人類文明。 但暴雪後的文明,大概會有一批人民對威權極盡懷念吧。

實際玩過遊戲以後,我發現不越界是可以過關的,而且也不算很難。我玩得算艱苦吧,資源不太夠,總是勉強達成任務,也沒有接納全部難民。可是這樣的量力而為,沒有引來遊戲問我「值得嗎」。即使是在遊戲中這麼嚴酷的末日,也不需要越界而能活下去。



#frostpunk 感覺好像重玩幾百遍,終於來到最後的關卡,本來應該很睏的我完全忘記現在已近清晨。 市民們得知超級暴風雪要來後,任務之一是準備兩千多份熟食,我眼看實在趕不上進度,咬牙開了緊急加班下去,以為民眾會抗議,沒想到他們告訴我「大家都知道這是緊急狀況,緊張得睡不著,很樂意加班」!OAQ

到這一刻我突然真的願意為這群人做任何事(?),就是,即使他們要把我趕走也沒關係,但我要讓他們活下來的任何事。 所以降到-100度時,能量塔超載過熱,他們問我要怎麼辦,而我根本沒有能源核心可以拿來修了(末日準備時全都拼機器人拼掉了啊),只好咬牙,真的是咬牙,叫一個小孩爬進去修。

想也知道那小孩是去送死的,那瞬間眼淚都快飆出來了。人們對我的不滿也突然從零暴增,他們開始討論著要罷黜我。任務叫我提升他們的希望,可是我把所有人都遣散回家了、挖來的樹也全部燒成碳來餵能量塔,哪有辦法再建造什麼東西挽回希望。

人們在暴風雪前一天說不想工作了,想祈禱一整天。我在心裡嘆了口氣回答好吧。在這種極端氣候下,可能禱告還比工作有效。風雪壓來,我一一把人從工作場所趕回家,一直繃緊神經衝的科技和食物都放下了。連我這個玩家,都坐在電腦前緊盯著暴風雪畫面不斷祈禱,就像和市民們一起在那個冰雪坑裡一樣。

看著市民們的不滿逐漸擴大,我心裡緊張著他們會不會在這一刻把我趕走?一面祈禱著又一面想,沒關係,還有很多很多的煤,我也安排好不畏風雪的機器人不斷開採了,我被趕走以後,他們可以活下去的。 叫一個孩子「為了大家」活生生去送死,這種事被他們不滿也是正常,今天過了以後我也沒臉再領導他們了。

雖然如此我還是想和他們一起看到日出,想親眼看見大家活下來才被他們流放。 不過正當我繃緊了臉在祈禱時,遊戲卻戛然而止——明明我小心維持著能量爐不過載到99%的,它還是爆炸了……全部的市民都因此死去,一切結束了。 怎麼辦,我剛剛能做得更好嗎?我想不出來了,只能認命地離開遊戲。

如果我們成功活了下來,遊戲會問我「值得嗎」嗎?我這些日子來對他們做的,有沒有逾越人性的界線?我沒叫志願者進礦坑送死,可是我送小孩進能量爐燒死了——那個小孩真的爬得進去嗎?他是不是強忍著全身的燒燙傷在往深處爬行、皮膚都被炙黏在管壁上?那個小孩是全民的英雄,而我,真的是罪人哪。

想想還好我在暴風雪接近前存檔了,下次可以從準備工作起重來。不知道開到過載的能量塔還能怎麼辦,但我下次要留一顆核心起來,這樣也許就不用派小孩去修了。 信仰守護者可能也不必解散,還是要有人去應付末日搶劫的人。 好想和這群人一起看見末日過後的陽光啊,不知道風雪會持續幾天呢……




註:

後來還是找到了幾個,我覺得經典的中國玩家評論,截圖如下。為免日後圖片又不能顯示,我也把評論中的文字如實複製貼上。

<1>




張貼於:2018 年 5 月 7 日 上午 11:15
所以中国人玩生存游戏总能变成开心农场。
那些为了活下去而埋下的几千年经验已经印在骨子里了。简而言之,中国人最清楚如何活下去。
别人需要用烟草du//品提高幸福度,中国人只需要种菜。
别人需要对外战争维持生存,中国人只需要种菜。
别人需要在末日思考残酷和人性,中国人只需要种菜。
这不是笑话,这是信仰,对生存的无比虔诚。

当世界都在末日和人性的痛苦中挣扎时,只有中国人纯粹地拥抱生命。
这是一个存活了五千年的民族,对生命最真挚的尊重和热爱。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这些道理沉淀了五千年的岁月。


<2>




張貼於:2018 年 12 月 12 日 下午 10:34

在我的领导下,483人渡过了最冷的暴风雪天,获得了活下去的希望,
在暴风雪刮过后,太阳出来之前,有84人不同原因丧生,
游戏最后弹出一句话: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吗?
这当然值得,我帮助567人中的483人活了下来!

但当我向朋友炫耀时,
他却回问了我一句:
如果你最爱的人在这84人之中呢?
..........
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吗?

<3>  這篇評論把他的遊戲過程寫成了小說,寫得滿動人的。截圖只擷取了一部份,建議還是點進連結去看他寫的完整內容



我是罪人,我完全低估了暴风雪的强度,我或许应该陪着那些一起迷失的灵魂去赎罪…… 我们从伦敦千辛万苦来到这里,是为了生的希望。为此,我狠下心来,(略)


1887——新伦敦——236个人与381个灵魂,外加一个罪人——我们,熬过来了!


這篇文長,同樣只截圖一部份,推薦有興趣的人點進去讀它的全文。


通常我们没去思考,堙灭在每桩历史大事件背后的无数普通人。他们在史书上无名无姓,或仅仅是某个庞大数字的一分子,智力和体力都很平庸,目光短浅,被历史洪流裹挟而走。但他们都真实存在过,有知觉,有感情。他们可能是你我每个人的先辈,可能就是你我自身。


<5>

末日题材很喜欢往反乌托邦的方向引导,总有人试图告诉你只有极权与控制才能度过难关,总有人告诉你big brother也有苦衷,总有人告诉你「如果我们不这样,那么我们无法生存」。 有时候我们选择不道德的手段是因为别无选择,但你知道自己有能力选择时,才真正考验道德。

 <6> 另有一篇在網站上撰寫的中國評論 Frostpunk:杰出的游戏素质与僵硬的道德抉择

新倫敦從秩序之城變成了充滿仇恨和敵意的地獄,只用了不到一個月。一場又一場血腥的鬥爭開始了,內鬥導致的死亡甚至比暴風雪造成的還要多。 最終,新倫敦在最後一場內戰中變成了一座廢墟。


2018年8月11日

Re: [躑躅] 與狼同奔的女人

作者  nightside (蘋婆)                                       看板  nightside
標題  Re: [躑躅] 與狼同奔的女人
時間  Sat Aug 11 20:01:35 2018

前天久違地,開了狼女的最後一次讀書會。已經半年沒開讀書會了,從舊曆年前到現在。剛好我們也幾乎讀完整本書,只剩最後兩章,短短的,算是本書的總結。這半年內我沒再翻開這本書,正好這時候拾起重翻,想起了已經被我暫時忘記的東西。

最後一章章名是〈狼的眼睫毛〉,故事是一個女孩走進森林,遇見被陷阱所困的狼,狼向女孩求救,女孩問牠,救了牠後,牠是否會對她不利。狼回答她:「錯誤的問題。唯一該問的問題是,靈魂在何處?」

那個「錯誤的問題」很耐人尋味。女孩問的是非常合理的問題,但她可能無法判斷她得到的答案是虛假的還是真誠的。「我若救了你,你會不會反過來傷害我」是一個理性的問題,但得到的答案是虛假還是真誠卻是一個,靈魂的問題。故事中狼被救出後,感謝女孩而送了她一根狼的眼睫毛,當女孩舉起它,透過狼的睫毛看人事物時,可以看透它們、發現他們的動機、發現保證會帶給她許多好處的求婚者其實一無是處;她也發現誰是真正善良的人、勇敢的人、忠誠的人。

狼的眼睫毛幫助她看見靈魂的樣子,那是人的本質。唯一該問的問題是關於靈魂,真正的答案也關於靈魂。這是我半年沒拿起這本書後,忘記的事情。這半年大概只有偶爾看到黃詠梅的一些文字會讓我想起來吧。XD

在開這次讀書會前,發生了雄女考上台大醫科卻被八卦板鄉民羞辱的事。我看到噗浪上有人討論,要如何可以制止鄉民的這些言論?有人提出要向教育部告狀,讓整個 PTT被關掉,然後有一個男生冒出來,說「我不齒妳們女生就是這樣,不光明正大地用自己的力量去與討厭的人對抗,卻在背後來陰的」。

我看了很氣憤。當然那些鄉民言論讓我很氣憤,這個男生的說法也讓我氣憤;我生氣這些人愚蠢沒腦就全盤否定父權的存在(真的太生氣了,但我又沒法強迫他讀書),我生氣那個「甚麼手段才是我看得起的」,我覺得這個世界已經用各種明的暗的方法打壓女生這麼久了(看看日本的醫大如何減少女醫生人數!)還回過頭來用「因為女生比較笨,成就才不如男生」來羞辱女生,但在這種愚蠢的麻瓜眼裡卻可以簡化單一事件成「妳們不光明正大」。

這件事我在讀書會上說出來了,說起鄉民的評論時大家眼神瞭解地一暗,說到有人想把 PTT關掉時則明顯不認同地一瞪,但全部說完以後,我說,我再讀這本書,想到的是「靈魂的本質」,不管是爭辯「法律該不該允許某些言論出現」、「我們該不該允許某些言論出現」,還是「甚麼手段才『強』、才值得誰認同」,全都是問錯的問題。

真正的問題是靈魂在何處,真正的問題是,那些八卦板的鄉民有怎樣的靈魂。他們可能其實不是很壞,他們用厭女的言辭來掩飾他們某方面的欠缺或傷痛,他們自己沒有直面自己的靈魂。他們沒有誠實面對自己的靈魂,而我(們)又對他們用以掩護自己的矛與盾感到生氣,被擾動我們自己的靈魂。而整件事,可能打一開始大家都問錯問題了。

問及靈魂,是一種巫魅且非理性的事情。我的感覺怎麼樣、我感覺受傷了,可是我感覺受傷了又不是他的錯,最後我到底要去哪裡如何得到救贖?我很少被引導這樣去想、我也不知道這樣去想以後,可以通達何方 -- 我的確認為說甚麼「靈魂」之類的,是一種陰性的、非理性的、女性的思考方式,我(們)被厭女思想教導得要背棄它。正是崇尚陽性的、理性的思考方式,使我們忘記要問靈魂在何處。

這樣說起來很奇怪,好像我主張要揚棄理性,但不是的。我認為我們要比現在更多十倍、百倍地去使用我們的感性,才能從停留在嬰兒學步的程度的感性,進化到如我們使用理性一樣精細熟稔,發展出屬於感性的力量與文明。我也認為理性與感性是可以相輔相成的,有了成熟的感性,能夠在理性的思考中更為圓熟細膩;而成熟的理性,有助於梳理感性的每根髮絲,協助感性找出它更好更廣闊的流向與去處。

與狼同奔的女人》這本書,作者本身是榮格學派的心理分析師,我不認識榮格,只大略知道他提出阿尼瑪、阿尼瑪斯,以及集體潛意識。我恰巧相信集體潛意識,也能夠想像自己的心中有許多個……角色,它們可能會教導自己,也可能會戕害自己,但最終一切的故事,所有的受難與拯救,都是發生在自己心中。

這本書幾乎是通篇都曖昧模糊,像是古老部族裡的女巫在吟唱著難解的語調,可是到了後記與附錄,卻忽然「清楚」起來,以我們熟知的文明、理性的方式明晰地輸出句子。作者完全有這個能力,但她選擇不用。她選擇用這種令人(至少是令我)迷惑的方式來說故事,因為有些道理只能用這個方式以心傳心。

因為是最後一次,大家都說了自己讀完這本書的感覺,其中我最喜歡的是港都少女的分享。她說這本書的所有故事,都在說女人的苦難。她本來很恨為甚麼要身為女人,為甚麼要有那麼多苦難。但她開始覺得,這就像月經一樣。她是一個對身體的感覺很敏感的人,所以她會感覺得到身體開始變化,知道兩個月後月經要開始了(那大概是排卵期吧)。她覺得這些故事、這些苦難,就像月經一樣,讓女人必須去面對自己的內在、去探潛往下再往下的東西。「男人甚至沒有月經來讓他們瞭解這些」,她這麼說。

我知道許多女人(包括我)受月經所苦,月經對我來說也曾經是詛咒,但或許不是、我願意它不是。就像那些發生在心靈裡的故事以及實際上的磨難,也不是詛咒,而是轉變的契機,是「生而死而生」的關鍵。

回到批踢踢評論雄女學生事件吧,那個說「我瞧不起女人這種背地裡告密的手段」的人令我憤恨,可是,我讀到了第十四章最後的「狼的生活準則」中,有兩條分別是:在月光下小題大作地發出抗議聲、常常嘷叫。

我霎時就明白了,這種言論之所以令我憤慨,不是因為他批評的對象是錯的、也不是因為他說得沒有道理,而是他想要讓「我們」停止嘷叫,制止我們繼續發出小題大作的抗議聲。我不是說噗浪上的討論,那個手段一定是對的、不可質疑的,而是,那些討論本身,就是狼群聚在一起的嘷叫聲。

這本書終於讀完了,但我希望我自己,往後可以再讀一次。

2018年8月5日

[忍冬] 漢娜.蓋茲比:最後一擊

作者  nightside (蘋婆)                                       看板  nightside
標題  [忍冬] 漢娜.蓋茲比:最後一擊
時間  Sun Aug  5 18:38:30 2018

圖片版權所有:Netflix

雖然聽說 Netflix翻譯了許多精彩的脫口秀,但我之前試著看了一點,卻都覺得不有趣。例如一個白人女性的冰火甚麼秀,和一個亞裔孕婦的表演,她們都會說她們的生活小事,也善於抱怨丈夫或男人以及自嘲,這些都可以,都沒問題,即使那個白人女生要花5分鐘來表演女人有多麼不會記住自己的停車位,我也只覺得,唅?你講啥?這和我自己的生活經驗完全斷裂,我不生氣但也沒法覺得好笑。


因此一開始,看這支影片的時候,我還沒抱太大的期待。我有發現她的笑點比較高,比起我前面提的另兩個演員的表演方式,更需要一點思考才會笑。很好,總算。她從她的同性戀經驗開始,以略帶尖利的嘲諷的方式說。我有點擔心她的觀眾不會笑,但他們笑了,而且有時在我不懂為甚麼要笑的地方笑,那甚至有點像是……因為過於尷尬而笑的。


是的,過於尷尬而笑的。雖然漢娜在前段就說了,她要quit comedy離開喜劇,但她還在讓觀眾發笑,有某種輕微的惴惴不安在氣氛中隱約騷動;中段她分析了脫口秀逗笑觀眾的方式 -- 丟出問題、給一個出乎意料的答案;她要把張力 (tension)拉高,讓觀眾緊張,然後給他們機會笑,觀眾因此鬆一口氣。為了表演喜劇,她常常不能把故事說到結尾,要停在中間關鍵的地方,讓觀眾笑。


可是,她要離開喜劇。是的,這一場是她的告別秀,也是她的告白秀。後段她開始把真實故事講完,把她的遭遇平實地說出來,觀眾再也笑不出來,她也沒留機會給觀眾笑。她大聲地說出了她對藝術史的看法、對立體派大師畢卡索的惡感,以及在整個成長的過程中,身周的人是怎麼教導或影響她成為一個恐同者,又是如何在17歲讀到畢卡索認為17歲是女人的全盛時期 -- 她先表演了一個17歲的少年在得知「現在就是我的全盛時期」時會多麼惶惑驚恐,完全可以想像,因為我也會覺得「甚麼,我這輩子究竟有多糟以致於現在就是我的全盛時期」,而更後面,她又揭露了,她也在17歲被性侵。


我一定要再把這一段抄寫一遍:


「畢卡索的錯誤在他的自大,我們的錯誤在於否認17歲女孩的觀點,因為我們認為她的潛能絕對無法與他並駕齊驅。女孩的17歲年華絕對不是全盛時期!不可能!我這才是全盛時期!你們誰敢向我挑戰?絕對沒有人敢於向我挑戰,因為你們都知道,最強壯的,莫過於受過傷又重建了自我的女人!」


站在在雪梨歌劇院坐滿上萬人的廳堂舞台中央,怒吼著「我這才是全盛時期」!對她有多麼重大的意義啊!對我有多麼重大的意義啊!對所有還在成長還在摸索的全世界女人們有多麼重大的意義啊!我們的黃金時期終於不再在我們最青春最符合男人喜好的模樣,而是在我們跨越了傷痛重建自我並認清自己的特質就是自己的優點,又依此經過一番努力終於取得成就的時刻!不就只是,和男人一樣嗎?


在這場表演的開場不久後,她說,以往她的喜劇都靠著自我貶損來進行,她不想再這麼做了,所以她要離開喜劇。


「你們是否理解自我貶損,對於已在社會邊緣的人來說有什麼含義?這不叫謙遜,叫做羞辱。我貶抑自己才能發言,才能獲得允許……得以發言。」


是的,她離開喜劇了。她說出了她人生中的真實事件的苦澀結局:她被公車站的男人打了,因為她是個陽性的、「不正確」的女人,所以那個男人認為他可以打她。她被打了以後,沒有報警也沒有就醫,因為,因為她認為她只值得這樣。她覺得她「值得」被打。這就是把自我厭惡與羞恥種進孩子的心裡,然後賦予其他人仇恨的權力的結果。


然而,她最了不起的,是最後最後一段談話。她要說出真實故事,就不能再做喜劇下去,而她說真實故事的時候,一定會伴隨憤怒,可是她不想散播憤怒,她說故事的目的,是希望和人們產生連結,就像梵谷畫出向日葵是因為愛他的弟弟,她對觀眾說,希望你們接手照顧我的故事。


是的,她不能再做喜劇,因為她要說出她的真實故事,說完她的真實故事後,她希望留下來的不是憤怒,是我們把她的故事記在胸中,「好好照顧它」。


https://www.netflix.com/title/80233611


好好照顧它。因為她的故事就是我們的故事,我們的故事也是她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