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2月9日

阿嬤

阿嬤是個不識字的女人,我是個嗜字的孫女,我小時候卻喜歡和她同住,為她讀商品標籤,用不標準的台 語告訴她價錢,卻把四十五唸成七十五。即使如此她還是為我買下了那支我覺得貴(誤以為是七十五元的她也覺得很貴)但很想要的自動鉛筆。她為我買下的東西還 包括一面好幾百元的日本製的小化妝鏡,和很多個現在吃起根本太油太膩,當時卻愛吃得要死的五十元排骨便當。還有三角飯丸。

阿嬤住在愛河旁,小時候暑假時喜歡去同她住,凌晨五點爬起來陪她從河邊走到壽山下,她會在山腳的攤位問我想要吃甚麼,我總是挑一個十五元的三葉牌海苔三角飯團。然後再一起走到山腰的忠烈祠去。

阿嬤家有滿房間表哥留下來的漫畫書,最多的是小叮噹,有一些是亂馬1/2,還有聖鬥士星矢。亂七八糟又覆有灰塵的房間是我心中的寶庫。很多年之後才知道那些漫畫全是盜版 -- 彼時的台灣哪會有甚麼正版漫畫呢。

阿嬤覺得我很安靜很乖,因為總是在看書,如果獲准出去晃,也總是能在後邊大路旁的敦煌書局找到我。我覺得阿嬤很好,因為從不勉強或唸叨我甚麼,夏天還會在她的房間開冷氣,在她那裡很自在。

長大後這樣的時光就沒有了,但我臨考高中那年暑假,還是去她的新家住過一陣子。那時她已經搬家了,搬得離愛河更近,就在河畔,早上躺在沙發上,看見河水粼粼的光景投射在客廳的天花板上,是徬徨迷亂的青春期裡,一帖清涼的鎮定劑。我在客廳旁的茶桌上算數學。

阿嬤最後的樣子很瘦小,不大像她自己。我覺得去年在河邊散步的她比較好,雖然也許那時候她都不認得我們了。

我覺得現在她一定在一個不需要文字與語言的世界了,所以也不用讀標籤。

我也應該不用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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