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月23日

有時候我們都是一隻鱷魚

chuck158207@ptt2在AAAAAAAA板對於同性戀議題,以邱妙津的小說《鱷魚手記》發表過這樣的一段文章:

當然我承認這比起以前已經是有進步了;至少你所引的這篇小說不必像鱷魚一樣躲躲藏藏地遮住自己的贅疣,它可以偷偷地展示一下,然後趕快把重點轉移到可憐的角色上。但「偷偷地展示」還不夠,至少在西斯版,「贅疣」還不能成為自身的重點,像是重多異性戀男性在西斯版所做的那樣。你想想:西斯那麼多被推爆的文章,有多大的比例是因為他的文字描寫足夠激起異性戀男的性欲?——如果我們比照剛剛的隱喻,西斯版的異性戀男可以依靠展示自己的贅疣而得到掌聲耶,而且不必考慮有一些人其實覺得這些贅疣很噁心。我不是說他們這樣不對,而是,有很多很多的「其他人」也應該要有這樣的資格。如果有人不能欣賞,那就要有這種風度左轉、就算不讀也不噓。
不過「現實」似乎還不夠進步到這一地步。你知道嗎?《鱷魚手記》原是1995年的作品,他的鱷魚已經被囚禁十五年了,到現在還不能走出來。

上回莎韃說了句,「對西斯板造成如此衝擊的竟然不是女性,而是男同性戀」,其實令人頗有感觸。作為異性戀男性的愛欲對象,作為人口較多的一眾(大概有比較多吧),作為向來被「西斯板眾」以譏笑嘲諷深深地岐視與踐踏的一種性別,女性最終沒能對西斯板撞出如此衝擊,最後也只不過能辛苦地守著另僻的一方疆土,而且是向某些道德意識低著頭地偏安。

而鱷魚的身份是何其有效,又何其無用。

數年以前,我曾在西斯板上發表過一個身為性侵害被害者的心得文章,儘管我文章的重點完全不在性侵害對我的人生造成了甚麼無可挽回的傷害--正確地說,這樣的傷害在我的人生中根本就沒有,沒有任何傷害是我無法平復的--反而在「希望大家不要再一味地覺得被性侵就很可憐了,也是有我這樣的人,人生並未因為這種事情就結束了」,但是既莫可奈何也不出意料地,被推爆的文章引來的回應,全是對被害者的同情、對加害者的憤怒。
只有一個人來信告訴我,「我不再祝你過得更好,因為你已經過得最好了」,只有這一個人看懂了我的文章。





在我身為女性的成長過程中,要說來自於普羅男性的傷害,莫過於在日常中、言談上、在自然而然的生活態度裡、在網路肆無忌憚地夸夸其談時,那些細密無形的岐視了。「破麻」、「賤女人」、「妓女」…各種各樣的,專屬這個性別的詈言,以及從頭到腳密密縫套的專為女性打造的拘束衣,都比被強暴這件事要傷害青春期(?)的我百倍。

雖然現在早已不再在意,但我永遠不會忘,曾經有一個id叫作ayumism60(@ptt)的人,在批踢踢上攻訐我的方式是稱我「母親是妓女、父親是同性戀」而我本身「未成年還拿父母的錢墮胎」云云。
典型的,一個男性要攻擊一個女性最下流的方式。

而我甚麼也不必做,只需我是一個女性,就能被這樣攻擊。

以這種方式發言的人,可能不清楚這種暴力是多麼無所不在而且令人恐懼。在小說《油炸綠蕃茄》中有這麼一段:

自從那少年在超市罵她那些髒話後,愛芙琳.考曲覺得猶如遭性侵犯般,被髒話侵犯,身子被剝得一絲不掛。她向來不讓這種事發生在她身上,老是怕惹男人不悅,怕被罵。她一輩子躡手躡腳走在男人四周,就像有人經過一堆牛糞時會將裙角拉起來一樣。她老是懷疑如果冒犯了男人,那些髒話隨時會脫口而出,準備蹦出來毀了她。

終於還是發生了,但她仍活著。於是,她開始懷疑,就像那少年對她的粗暴行為把她嚇得終於正視她自己一樣,她開始問自己以前因害怕結果而一直逃避的問題。

這究竟是種什麼力量?這種隱伏的威脅,這把對準她腦袋、控制她人生的隱形槍枝……這種對於被罵髒話的恐懼到底是什麼?

她一直保持處子之身,以免被罵成是妓女或蕩婦。她結婚,以免被叫做老處女。她假裝高潮,以免被罵冷感。她生孩子,以免被說成是不孕。她不是女性主義者,因為她不想被稱作同性戀或是大女人。她從不嘮叨或扯著嗓門說話,以免被人罵成是婊子……

這些她都做到了,可是,這個陌生人仍然用男人生氣時罵女人的髒話,將她乾進陰溝裡侮辱一番。

愛芙琳想不透為什麼男人老是罵些性方面的髒話呢?還有,為什麼當男人想羞辱人時,會罵對方雞巴呢?彷彿那是世上最髒的東西一樣。女人到底做了什麼,會讓人那樣想呢?被人罵成臭娘兒們?人們已經不再罵黑人了,最起碼不會當面罵。義大利人不再被叫成南歐勞工或廉價紅酒了。此外,在有禮的言談中,再也沒有猶太佬、倭寇、清客或西班牙海盜的字眼,大家都有個團體替他們仗義執言,可是,女人仍被男人幹譙。

在我看來,這種性暴力,比起我遭遇過的性侵害還要傷人百倍。最可怕的是,施展這種暴力的人,毫無自覺,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所做的事是多麼粗暴,會對人造成多大的傷害;同時這種傷害也是匿名性的,被傷害的女性很難清楚描述是誰對她說出那些話語/表露那些態度,只能懷著莫名的傷憤與恐懼,連要抵抗、控訴的對象都面容模糊,而施暴者的責任也隨著面孔的模糊而不被他們本人意識到。比起這種因為無知粗魯而犯的罪,他們寧可看看鱷魚的自白採訪,付出激憤與同情把鱷魚自述的文章推爆,因為清楚好懂,而且犯罪者似乎不是他們自己。

同性戀者可以大方談自己如何與自己的戀人互動嗎?女性可以若無其事地分享自己多次一夜情的經驗嗎?異性戀者可以不再「撇清」道「我的性向很『正常』」嗎?一對男女離婚後,得到的稱號可以不再是「回復單身的男人」與「離過婚的女人」嗎?

鱷魚要被接納,要自在地活在人群裡,不是能偶爾被同情被注目就夠了。平實而緻密的性別暴力,無時無刻不在追著鱷魚的贅瘤打,這才是鱷魚被迫收拾起自己真實面目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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